2008年1月11日 星期五

一條讓我難忘的路

一早,我像往常一樣草草吃過早餐,帶著不太情願的表情,背上書包往學校走去。已經是小學二年級了,我還是不喜歡上學,所以我經常為了增加樂趣改變上學的路線,今天我要走的是我排行榜上最驚險刺激的榜首途徑。
我必須從老師宿舍後面的兩排灌木叢林穿過,再兩腳以外八方式,踏上二十公分不到的紅磚牆外水泥突出表面,下面是一條晚蜿蜒的排水溝。
你可以想見對一個八歲背著書包拿著便當袋及水壺的小女孩來說,這是何等艱難的挑戰,一邊輕巧緩慢的挪移步伐,還要像蜘蛛人一樣貼緊牆面,用雙手扶住些微突出的紅磚;所以只要成功的站回陸地時,我都忍不住為自己的勇敢歡呼,整個早上都會為這樣的表現偷偷微笑著。
雖然時間有點緊迫,但我還是想穿過這樣的秘密路線上學。
用跑的成功穿越灌木叢,頭髮及書包都被樹枝扯過好幾次,眼看走過圍牆就到達學校的外操場,毫不猶豫的我,依著經驗跨上了水溝上方的小突起,向下望著有點髒的水溝,心想要是掉下去一定很臭,就這一秒鐘的分心,說時遲那時快,我就仰躺在水溝裡,還掉了一隻鞋。
「完了!我是班長,這樣怎麼到學校?」幸好,書包及餐袋只打溼了一點,找到鞋後馬上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家,來不及去聆聽鞋子裝滿水後,我一用力跑發出的〝唧唧〞聲,一口氣跑到家。
迎接我的是媽媽的劈頭大罵,用幾乎要撕碎衣服的力氣,剝光了我的衣褲,當我開始哭泣時,無情的塑膠水管已經和著難聽的怒罵,不斷在我身上留下長短不一的血紅鞭痕,號啕大哭的我,記不得媽媽是用熱水還是冷水沖乾淨我身上的污水;只記得沿路哭著走到教室,站在老師講桌前的我抖得好厲害,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那天我一直低著頭,害怕同學狐疑的眼光,更怕被掌摑過的臉,腫脹得很難看。
從此我就再也沒走過這樣的勇士路線,因為受鞭打的恐懼讓我再度落水的機率降到零,但作惡夢的機率卻節節高升,直到數十年後的今天。

在他的眼中我看到自己的美麗

他,一所私立高職的老師,寫得一手叫人驚豔的好字,我們是從筆友開始的,也虧他能包容我像小學生般的字體,就這樣在老掉牙的書信往來中,打開了彼此的心扉。
他談他的學生、他的求學過程、及家人,我則悠遊在文學、電影、音樂及另外他不懂的物質生活,即使並無太多共同的交集,但筆談讓我們在心靈上比許多經常見面的朋友來得親密,我迷戀他字行間透露的堅毅及沉穩,他則嚮往我絢麗又多彩多姿的生活。
魚雁往返經過半年,我們交換生活照;溪流中赤腳的他,人高馬大,比身形嬌小的我,整整高了三十公分,長相除了書卷味,離我心目中白馬王子的標準有些距離;但是他接到我的相片後,在信件外,增加了頻繁的長途電話談心,我在他心中已升格為女友,有意無意間可在字句間感受到他的情愫,但是我仍然繼續尋覓及等待著我的白馬王子,沒讓他察覺。
就這樣,隔空交往近一年,他藉口學校園遊會,同學吵著要見班導的女友,邀請我到苗栗和他見面,電話裡透露出他的渴望,但是在一群高中生前明白定格在女友的身份,然後和他回家見他父母;我還沒準備好也覺得壓力太大。怕直接拒絕會傷了他的心.我以生日要北上和他慶祝作為條件,好讓自己釐清外在與心靈的比重關係;並期望更多的時間讓彼此更了解。
台北冬雨綿密濕冷的天氣中,我第一次見到他,也許是新年街頭的景致及氣氛吧!我們跳過應有的尷尬,傘下的兩人就像路人眼中的戀人,心中都有一股溫暖;他的眼神閃爍的光芒傳達他內心的喜悅,似乎一切就如他的期待完美的進行著,只有我懂自己單純的外表下,有一顆狂野不是他這樣的男人可以駕馭馴服的心。
旅館房間昏黃溫馨,我們一起看電視、吃東西和譏笑彼此這段日子書信中描寫的糗事,直到精疲力竭;他做了正常男人會做的動作,直接躺平在我身旁。
我總是愛情劇裡最煞風景的女主角,煞車踩的又快又好,篤定而正經的拒絕進一步,並告訴他我的第一次是要留給我的丈夫,我要成為最為最值得等待的女人。當晚他穿著牛仔褲繫著皮帶睡在沙發上,和自己本能的欲望天人交戰了一晚,雖然他曾委婉的軟弱哀求,但最後尊重及愛,戰勝了男人用下半身思考感情的慣性;第二天他佈滿紅絲的雙眼透露出輾轉難眠的折磨。
在自私的享受他的寵愛兩年後,我還是決定和另一個Mr.Right步上紅毯,那通最後的電話成為我婚前最艱鉅的任務,和他客觀的分析我們之間的許多不可能,我聽到他的啜泣聲,但是善良的他卻連恨我的字眼都說不出口。
就這樣我飄泊的心停駐在最安全的港口,早該腐朽的木頭竟扎根有了茂密的枝葉。
十多年後偶爾會為自己的外表灰心時,那個讓我在他眼中看到我的美麗的男孩,閃爍的眼神就會在腦海裡浮現;我不能肯定自己如今美不美,至少我曾在年少輕狂時在那個男孩眼中展現過非世俗的美麗!

2008年1月8日 星期二

遊俠

訝異在學校上課時間,可以見到一個小朋友像小豬一樣,在雨水積聚的窪地裡,如此恣意翻滾;滾一滾坐起來快樂的笑著,我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的頭髮因泥漿糊成條狀,每一條都有泥水從髮梢、沿著額頭、耳垂不斷淌下。
我像其他早該出來制止他的老師一樣,沒有採取任何行動,只遠遠的羨慕他單純的快樂,讓好奇的思緒開始飄飛,飛到幻想他特殊境遇的可能背景裡,直到替代役哥哥來叫喚他才回神。
他是學校武功最高強的學生,有次放學見他因閃躲追逐他的人,竟一躍上了高牆,順著牆頭表演特技;平衡感特佳,節目結束在一個衣著有些奇特、口齒不很清楚的婦人制止時;他喚那女人”媽媽”「順仔,你給我緊死下來!」讓在場的觀眾都鬆了一口氣。
上體育課時,他會趁勢來班上混,但很快就因口角,被班上小朋友扭打,甚至演變為圍剿;我只好驅逐順仔,看他一臉不在乎的樣子,穿著因太狹小的牛仔褲,連腿都無法完全打開,連跛帶跳的,嘴裡嘟嚷著話語,繼續轉戰爬牆的功力;看個頭,一點都不像六年級的學生。
「他為什麼不在教室上課?」
「他坐不住,老師管不了他,又不能讓老師放下全班三十多個學生,每堂課都來找他。」
「那老師怎麼知道他躲在那個角落?」
「老師會利用廣播,在需要他出現時,通知他回教室。」
「難怪全校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。」
「那家長不會有意見嗎?」
「他家只有一個智能輕微障礙的媽媽,及一個阿嬤,兩個哥哥看起來也有一些不正常,順仔是六年級的轉學生,現在已經是下學期了,學校只希望他家長能在放學時接到孩子就好,再撐一下順仔就畢業了,所以上不上課就由他去了。」這些是我從其他老師口中得到的答案
夏天的陽光很濃烈,下午三點鐘在操場跑道上躺著一個小的身軀,他一看到我迅速的跳起,跑到我身邊把MP3的一邊耳機塞到我耳朵。
「阿姨,妳聽看看很好聽,我有一百多首歌可以重覆聽一整天。」順仔用他那髒髒的小手打著拍子,臀部還左右扭動著。
「順仔,你喜歡上學嗎?」我丟出我的好奇。
「喜歡!」他用力的點著頭。
「為什麼?」
「學校有好吃的午餐,而且沒有媽媽和阿嬤會打我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不在教室上課?」
「我又聽不懂,那很無聊ㄟ!」一下子他又跑走了。
如果,我們的義務教育只是要無條件把畢業證書發給學生,卻不能真正幫助有特殊需求的小孩,那許許多多的順仔未來會怎麼樣,誰能給我答案呢?

2008年1月6日 星期日

簡老師(六)

有個他,在不經意的場合闖入她的心,讓一直飄泊的她,有一股想安定下來的衝動;看著她在職場上殺進殺出,才二十八歲卻有一顆蒼老的心,我卻愛莫能助。四肢健全讓他奪魁,頂著醫師的職業頭銜,他也許才是來救她離開生活泥淖的白馬王子。
看她眼神閃爍幸福的光芒,刺傷了我又再度潛回孤寂深淵的心,雖然「我真的只想要你是我的簡老師」餘音仍舊裊繞;穿著白紗、捧著花束的她,用裙襬從我心中掃過;我只能慌亂的收拾傷口,連起碼的祝福都說不出口!
一份厚禮代替我出席喜宴,那晚我像在場賓客一樣喝得爛醉,那個鄉下女人沒有推辭的頂替了我為她預留的床位,我為我的婚姻種下另一顆成功的種子。
有時耐不住思念,我仍會找她,但她不是很匆促的來去,就是冷漠的用其他理由讓我知道她的為難;我傷心的淚水滿溢到胸口,忍不住用信函捎給她我對她的情愫及不滿。
這是十多年來我對她說過最重的話,因為我「不只想當她的簡老師」。
這封信狠狠將我和她的情感切成太平洋兩岸,我和那個鄉下女人奉子成婚,女兒也回到我身邊,我們一家三口和肚子裡的小生命,似乎就要開始過著童話裡幸福美滿的日子。
老天卻開了一個大玩笑,從我手邊毀滅了我追求幾十年的幸福,另一個穿白袍的男人,再度奪走了我的一切;殘酷的宣告我得肝癌的事實,我想起我那尚未見面的小孩,我卻連最後的醫療機會都沒有!
終於,我再也不用在乎我殘障的雙腳,因為我就只能等死,再也沒機會下床了;沒人知道我有多不甘心、有多恐懼,但看著生命從我身體慢慢抽離,死神慢慢在我漸漸鼓漲的腹部住下來。我不知這是多麼重的業障造成的,但是清醒時我用盡我的力氣,安排家人的經濟來源,我不想再見她,也沒再見過她。
後記:簡老師在知道罹病後三個月,在醫院走完他的人生旅程;女孩在半年後即將臨盆前,才從他女兒的口中得到消息,而小女兒是在簡老師過世三個月後出生,成了遺腹子!